FreshmusicSG 音樂誌

四對耳朵的試聽室 2025/3月

郁可唯《我怪》

發行:華研國際音樂股份有限公司
製作人:荒井十一

By:1319

初次聼《我怪》,差點昏了過去:先行單曲選了活潑的慢板 disco〈老派少女〉,專輯又取名“我怪”,結果整張几乎是抒情曲?

但再想想,是不是現代中文流行音樂(尤其是女歌手作品)的時代精神,讓人看到“我怪”這樣兩個字,不禁連帶有了神婆的想象與期待?畢竟華研也在郁可唯簽約的第一時間,就給她唱陳粒的歌哈。但想象與期待破碎了之後,再聽《我怪》,更能感受到專輯的精緻神采。

一整張抒情曲的專輯,可能讓人下意識以爲它會是一張無聊的作品,但“抒情曲”從來就不是一個同質體;《我怪》的抒情是多维度的。〈我怪〉、〈老派少女〉與〈慢條斯理〉,各別從世事中的嘈雜、壓力與紛擾,自我體會出一種適得其所的生活態度,或許夢幻或許現實,各有各種詮釋與適應方式。〈借夢不還〉是郁可唯繼上張〈鬧哄哄〉的另一首小調民謠,而〈白日盡頭〉的 country folk 是他的新鮮嘗試,生活中的小事有幾萬種,亦有不同的敘述方式。

〈沉溺循環〉和〈但也有可能〉都是戀愛中的情歌,但前者甜蜜浪漫,後者現實恬淡;如此夢幻與現實之間的反襯,也體現在〈孤花〉與〈來日漫漫〉兩首描述時光流逝的歌曲中。《我怪》雖然“慢”,但它無論在内容與聼感上都很豐富,曲目的順序與處理都很講究:從結尾的〈白日盡頭〉再跳回開頭的〈我怪〉,才從兩首歌曲的風格與郁可唯演唱的表情與音色發現,《我怪》是一張從入夢到夢醒、青春到成熟的過程。

《我怪》在製作上捨棄了現代很容易陷入的花俏手法與風格雜燴,維持了歌曲表達上一定的誠懇度,但同時它的製作是極其細心的。多首的編曲鋪陳豐富了聆聽上的畫面感與敘事角度,例如同名曲〈我怪〉從開場的擬聲音效到中段 bouncy beats 的聲響編排;又如近乎 ambient 的〈孤花〉各處合成聲響與頻率上的起承轉合刻畫出的立體場景。

編曲中的樂器與主旋律也時常有精彩的貼合與呼應,開篇的三首歌曲即便是 bassline 皆可佐證,這讓《我怪》即便是不靠粗暴的聽覺刺激,仍真正的有活力、有生氣。特別得提低音的部分,無論是精彩的 bassline 或是低音的聲響設計,這些時常在一般流行歌曲都不見得會顧慮到的細微之處,在《我怪》有近乎反其道而行的細緻的處理,整體的用心可見一斑。

越來越能理解,爲何荒井十一能數次打敗群霸奪得金曲獎的最佳製作人:他或許不是最時髦的製作人,但通過音樂挖掘歌手内在細微的光譜與流動時,他的確是無懈可擊的,莫文蔚的《不散,不見》、許鈞的《事實上我沒有名字》如是,郁可唯的《我怪》亦然。郁可唯細膩又自然的演唱也不在話下,許多歌手的“細膩”是如同演戲的種詮釋與演繹(非貶義,畢竟有神也有糞),而郁可唯在《我怪》,讓我覺得她是立體的一個人。

在十二月眾聲喧嘩的發片潮下,《我怪》這張踏實的專輯的確顯得低調,且容易被忽略。但當當代的排行榜潮流已成爲衆人嫌棄的落伍服裝、粗暴的感官刺激也不過是過眼雲烟時,無論在技術或者精神的層面上,《我怪》絕對會是最禁得起時間考驗的那種作品。

推薦:整張;重點推薦〈我怪〉、〈孤花〉、〈白日盡頭〉

梁文音《情歌比情人還懂》

發行:環球國際唱片股份有限公司
製作人:廖偉傑、陳建騏

BY:老黃瓜

回不去的唱片黃金年代,“抒情歌”專輯在這個時代究竟要怎麼做,“情歌手”到底怎麼立足?還不如發發單曲弄些像跳樓機般的神曲,大起大落才夠刺激吧。

這幾年的梁文音是越來越有意思的,人生遭遇給了她好多詮釋情歌的情感厚度,又同時可以和羅時豐在那裡〈時間到〉不失輕熟女的俏皮。2018年的《副駕駛座的風景》讓她開始有方向前進,2022年的《好好對待她》嘗試找輕重的平衡,去年《情歌比情人還懂》則試圖奠定真正的“漫情歌”該有的模樣。

直到聽了第四遍,我才開始appreciate這張專輯,那是夜深人靜獨自在酒店客房的時刻。

這個時代選擇太多汰換好快,不是粉絲能把專輯聽到第四遍多麼奢侈的事情。前三次大白天,儘管努力在公交上降噪了但很容易出神,不時會有在某個迷宮打轉的困惑,哈欠也確實打過幾次。

然而直覺說:再聽一次,你再聽一次,也許錯過了什麼,別忘了副駕駛座的風景。

或許,《情歌比情人還懂》註定是一張夜晚獨處才能綻放的作品,尤其當這是一張大部分時候沒有要張牙舞爪的情歌輯。

專輯企劃對“情歌”是掛念的,至少精神上不會始亂終棄,如同我們不希望情人那樣惡劣轉身。單單看歌名〈情歌比情人還懂〉、〈最佳詞人〉、〈伴奏〉、〈一首遺憾的歌〉,right in front of your eyes. 

還記得梁文音2008年第一張《愛的詩篇》,我想那才是真正的“情感跳樓機”,最撕心裂肺到最青春可人,就像游鴻明的狂悲狂喜,想想那時梁文音才21歲,年少輕狂敢愛敢恨敢傷。

那到了30多歲的年紀,成熟的大人要唱的正是〈短痛不如長痛〉,也終於在時隔十年多年後,找到了/等到了梁文音新的痛心疾首情歌代表作(分手後不要做朋友不夠痛心疾首),冷靜沉著的難過原來最難過。這也是近期葛大為詞作中最直接戳心的,看著怎麼從“信者恆信”到“幸者恆幸”會倒抽一口氣。(但能否不看文字靠耳朵聽出,這個要另外開題)

不過,我更想花篇幅談梁文音的演唱功力。

梁文音從來沒有入圍過金曲獎女歌手獎。前期是還在磨練,中間是專輯歌不夠好,後來是她越唱越好收歌企劃也更精準但少了運氣少了時機(包括同年要面對的競爭者),而來到第八張了,無關張數多寡,在這個節骨眼她是應該被肯定了。

陳小霞和姚若龍的經典組合〈情歌比情人還懂〉,不可能擺脫陳小霞的影子,關鍵是怎麼在濃濃的陳小霞中找到自己的聲音位置,梁文音有自己的口氣情緒與咬字,最後一段“你能帶走花瓶我會帶走貓咪 / 而遺憾與回憶就各自處理 / 不用多餘祝福也別說對不起 / 像兩個成熟的大人自我療癒”,屬於她的事過還沒真的境遷,精準到底。

這樣的邏輯與情感貫穿整張,梁文音又巧妙避開淡漠變無聊,適時重一些又輕一些,甚至一些普普通通的歌,真的就靠著梁文音的演唱撐起來。而到後面開始撥雲見日的曲目,“謹慎地樂觀”也把握得可好。

作為歌手,這是出道以來最好的梁文音,她值得一個位子被記錄在金曲光譜。

或許,不必堅持專輯就是要10首歌,抽掉一兩首可能會更精練,更符合現在的節奏,但後來想想這也是一種老派浪漫吧。最後,願我們有情歌終成眷屬。

推薦:情歌比情人還懂、短痛不如長痛、伴奏、慢一點、一首遺憾的歌、歸零後釋懷

Maenad & the Ravers《HANDSHOLD》***

發行:Day’s Eye Records
製作人:Cecilia Tsang、MingEvilUndead

By:1319

浪漫的時代已經遠去,起碼,再也不敢輕易親身嘗試墮落的感覺。音樂是個窗口,聽著 1970、1980 年代的 post punk 和 dark wave,總讓人覺得,那些音樂人的憂鬱是全世界的憂鬱,那些音樂人的絕望是全世界的絕望。可能,全情投入地以憂鬱與絕望抗議整個世界的美,或許也從心底覺得會有更好的明天吧。明天會更好嗎?不知道,但這個世代的確是比較清醒了,在這個結構性坍塌的世代精於算計最利己的成本效益。所以選擇宣泄,選擇如服用毒品那樣聼一些事不關己的甜歌,甚至選擇躺平。無論如何就是再也不敢那樣浪漫地去墮落、去頹廢了,因為太清楚,進入那個無止儘的漩渦可能會真的賠上一切。那可不美,也能説,種種美的可能也在清醒與算計中消逝。

但還是有人篤信那種美,追隨浪漫,隨之狂歡,隨之沉溺。Maenad & the Ravers 是來自香港的二人組,由 Cecilia Tsang 負責程式設計與演唱、MingEvilUndead 負責吉他與合成器。希臘酒神 Dionysus 的狂之女徒 Maenad,為求窺探永恆的真理,以飲酒與狂歡的儀式達到靈魂離身的高潮,與神合一。而 Maenad & the Ravers 以迷幻又妖艷的暗潮音樂,開啓了那扇暫且逃離現實的窗口。

無論是在〈Half〉、〈Overload〉、〈Snowblind + Garish Moon〉開頭三段式逐步推進的節奏與逐漸狂躁的吉他聲響中;還是〈The Pale King Dream〉正邪難分的神秘宗教儀式感節奏;抑或是〈Catastrohic Supernova〉長達八分鐘浴火焚身的前衛與迷幻搖滾融合;甚至是專輯中最具流行可能的〈19 Crimes〉,都有極具感染力的精彩編排,時而如未知之境的難以捉摸、時而如神跡顯現的風起雲湧,引人深陷那幽暗的絢爛中,亦明亦暗。

Maenad & the Ravers 華麗的歌德美與超凡的神秘感,時常讓我想起王菲(1994 至 1996 年代間的)、黃耀明、劉以達,關淑怡的〈eZone〉、Art Gallery、Virus 等等…;即便他們都成了 icon,但那些音樂作品散發的神秘與異幻感未曾消逝,那是種境界。

有許多後來者臨摹那種神秘與抽離感,但儘管細心堆積吉他和合成器聲響音墻、編寫同一種迷幻循環,但始終無法到達那種境界;我想“臨摹”的動作本身就是另一種清醒、另一種算計,你清醒,我又怎麽沉溺?Maenad & the Ravers 的《HANDSHOLD》暗闇與迷幻的各種姿彩,讓我覺得他們是真的有體悟到那種心神的境界,也唯有那種浪漫的心靈冒險,才能帶領聽者一窺那種境界。説到底,因文化與政治歷史的關係,華人地區要做又妖又邪又迷幻的音樂作品,還是香港的最對味。

性愛與暴力,像符號般充斥著被商業引力抛光過的文藝作品,其實已麻木、已無害。敢不敢,再刺激一些,再 raw 一些?《HANDSHOLD》打開的那扇窗,無法窺探永恆的真理,但可以體會到當代曾經擁有的,放下清醒短暫抽離現實進入另一種心靈境界的那種浪漫。

推薦:整張;重點推薦〈The Pale King Dream〉、〈Overload〉、〈19 Crimes〉

*** 為藍鑽級評鑒,即專輯落在9-10分級別。

當代電影大師《你在注視那遙遠的地方》

發行:時間機器
製作人:Everydaze、莊鈞智 Thomas Chuang

BY:蛋黃仔

金曲獎入圍和得獎,運氣和時機都佔很重要的成分。相比去年最佳樂團一堆大團的廝殺,今年的競爭明顯沒有那麼慘烈,人人有機會,但有誰有把握?以聲勢來說,剛成功辦完專場的當代電影大師抓準了時機,應該有一定的把握能殺出重圍吧。

《你在注視那遙遠的地方》16首曲目,73分鐘,不合時宜的長度篇幅,但實際來說,聽覺體驗上可以清楚分割成兩半,上半段外放 in your face 的尖銳,下半段對內的溫柔注視,各自能獨立成立。

專輯上下兩半互通和相連的是那種情感上的瑣碎感,乃至絮絮叨叨。上半段宣洩式的表達,聽樂器的演奏和編排有一定的爽快感,但旋律略嫌太破碎且單薄。後半段大部分就比較沒有這個問題,因為旋律的破碎更像溫柔的呢喃,讓歌曲中的巨大深邃的無力感更綿長動人。

特別推薦〈你需要我的時候〉那股淡淡卻不著邊際的悲傷,和〈再金的金曲〉裡那股抓不住時間的哀愁。專輯後半段,若在夜裡一個人喝著酒聽,要小心不要掉進自己爬不出的情緒深淵。

當代電影大師已是聽團圈收藏多年的寶藏,而今年或許會再次透過金曲,被更多人發現。

推薦:專輯下半段,〈你需要我的時候〉之後的曲目。

Regina Song《fangirl》

發行:PARKA
製作人:Dominic Yuan(d0my)、Timothy Liew、Leo Matias、Gaius Gurvinder、Cialeo Matias

BY:老黃瓜

新加坡近年來英語圈不時會出現新的流量王,這次輪到去年發專輯時才20歲的Regina Song. 其實之前她在本地獨立廠牌PARKA合輯時已經讓我們留下不錯印象,但我們誰都不會想到她首張專輯在Spotify大火,目前已經創下超過6000萬播放量。

如果Shye是新加坡的Billie Eilish或Clairo,那或許可以粗暴地說,Regina Song對照的是Taylor Swift青春版。

很多時候,新人流量越大越感覺不穩妥,畢竟大眾審美和品質是沒有關聯的,就是供需關係。那確實,Regina Song創下4000萬播放的大熱歌“the cutest pair”,你真要點出什麼過人之處,還真的沒有,就是舒服的青春情歌。

然而,當把整張專輯聽完後,它真的是少女情懷相當authtentic的呈現,就是年輕人的短暫愛戀到失去。因為本來就是個年輕人發起的label,他們免去各種老練商業計算要去特地展現什麼曲風,就讓the story flow,然後盡力維持在誠實又不失音樂質感。

我最害怕的就是overproduction,有無數作品常常為了要證明這個證明那個,結果overthink弄出不著邊際的作品,這張《fangirl》絕對沒有落在這種窘境,你會相信這一切的經歷感受,讓整個聆聽是非常順暢且believable的。

更重要的事,已經寫歌多年的Regina Song果真交出一票好聽的流行創作。如果前幾首擔心有點甜,放心,到了後頭會看到這個小女生拿出多些厚度。尤其最後的“fangirl”,就會隨著她一起情緒下沉。

好好感受生活,好好用音樂記錄生活,她會走得很遠很遠。

推薦:fangirl、love…at first sight?、heartache frenzy、leftover feelings、clueless

畢書盡《Bii With You》

發行:索尼音樂娛樂股份有限公司
製作人:JerryC、Oliver Kim金東炫、高維綸、游政豪、阿沁、陳又齊

BY:老黃瓜

Bii就這樣來到他的第八張專輯。是,“就這樣”,因為我確實是恍然大悟:第八張了啊。對於過去的Bii,除了嗓音特別會唱歌外,我實在很難對他的專輯有感,也常常聽完就忘了,畢竟我也不是他的Target Audience.

轉投索尼的新專《Bii With You》,冰天雪地的封面還以為男版冰雪奇緣要為fangirls服務,看視覺時是很鄒眉頭不太想碰的專輯。轉折點是林宥嘉繼〈神愛世人〉後又幫別人作曲寫歌,為Bii寫了〈跟自己說再見〉,確實會好奇這是張什麼專輯。

殊不知,這是張貨真價實韓冬取暖的專輯,全碟音色都把握在冷冽與絲絲暖意的範疇,氣候之意象是有在盡力貼合。

不甘偶像之名,這也絕對是Bii出道以來拿出最大企圖心的作品,沒有任何一首是好唱的,他也參與大部分的創作,而一眾音樂人共同扶持盡可能讓每首歌在商業與音樂性之間找到適合Bii的模樣。還有找來TRASH一起完成的〈偶像歌手〉,像搖滾五重天從龐克、Metal、J-Rock等轉換,像是為前面10首歌曲的氣象變化做了個濃縮總結。

請繼續帶著這樣的企圖心往下走,不要半途而廢。

推薦:不苦、第一眼、말해 Say It、極光等我、偶像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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