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老黃瓜
時間回到2018年在馬來西亞金馬崙山上的「天空音樂節」的晚上，台上演出的是Aki黃淑惠擔任主唱的阿爾梵樂團，合唱嘉賓是初次認識的Ryota片山凉太。
「他是日本人？混血兒？哪裡來的？為什麼我之前沒聽過？聲音特質很迷人欸！外形可以馬上出道的啊。」
那次音樂節還有魏如萱、草東沒有派對等等，但離開那座高山場地回到網絡比較通暢的平地時，我一直記得和好奇的是Ryota，然後就找到了他早前發行的一張Dream Pop英文EP「Hillarys」，然後那一年也趕緊在Freshmusic跟大家推薦這個新人。
在新馬，當你聽到一把可以唱中文音樂（根據當時現場）而且很有魅力及辨識度的新聲音，加上創作能力很高，甚至連編曲製作都行，外形也是可以出道的款，那種挖到寶藏的興奮感，還有深怕這個人沒有被看見，都促使我們下來幾年都很用力推Ryota。
可我們一直沒有安排訪問，直到完整專輯出來，而現在，是時候好好跟一個有趣有才華的人聊上了。
#Ryota是誰
關於日本人名字（男）闖蕩中文樂壇，2001年有Yuki增山裕紀，隔年則有小松拓也，偶像路線明確，後者則添了會創作的名號。那時還沒有哈韓，哈日仍當道，不過兩者的市場反應沒有想像中好。
結果快20年後，來了片山凉太。如果你跟我說又有日本混血兒進軍中文樂壇，直覺性地我會認為肯定是日台混血，畢竟地域與文化更為接近，可Ryota卻是來自鄰國馬來西亞。
在Ryota的音樂中，可以充分感受到他的作品養分不是單面向的，西洋音樂、馬來西亞在地音樂還有中文流行和中文indie，像是這四種背景都融合在去年底發行的首張個人專輯。於是，話題一開始一定要從他的成長背景聊起。
「我在日本出生，4歲來到馬來西亞，可是我不是永久居民，每三個月就要出境，像是去附近的新加坡還是泰國，直到後來因為一些因緣際會，才順利得以更快申請到。我記得有兩年的時間，就是要過著每隔一陣子就要出去一兩天再回來。
那時候我只會說日文，然後我得學四種語言：英語、華語、馬來語和粵語，因為吉隆坡的關係，大多用粵語聊天。
讀小學的時候，是華校所以就得適應中文環境，中學是馬來學校，那馬來文一定要好，大學又是英文為主的學校，所以整個文化成長階段，都在要求我語言方面全部都得掌握，可是就是都是剛剛好而已，沒有任何一個特別好。
讀完大學決定去澳洲，因為當時我媽媽在那邊，我想要跟她靠近一些，而且也跟室友一起合作一個music project。我這個澳洲的室友是我在馬來西亞認識的，他們是一個band，然後來馬來西亞表演，剛好我是嘉賓，就這樣變成朋友了。他們有說，如果我去Perth的話，隨時告訴他們，一兩年後我就真的要過去，就問他們家是否有空房，於是就這樣開啓了project上的合作。
我們原本的計劃是亞洲人當主唱，澳洲人為樂手，蠻酷的，可是didn’t work out. 」
那接觸的音樂呢？
「最開始接觸音樂是謝霆鋒。他在音樂有種反派的形象，我有他全部的專輯卡帶等等。然後到了中學進入叛逆期，聽的就是Green Day, My Chemical Romance等等, punk rock, emo 這一類的。
我在澳洲的時候，那時韓國的Show me the Money我有看，那時我就開始dig into Korean pop, big fan of their hip hop and R&B culture, 我剛進入巨木的時候，我原本是想走這個路線，可是公司覺得跟我的形象不搭，他們覺得我比較適合創作歌手。
後來我的接觸就包括Mac Miller，Frank Ocean，21 Pilots等等。」
#我不斷地洗碗還有送豬眼珠
2017年，Ryota靜悄悄地發了他的第一張四首歌的EP《Hillarys》. 2018年聽到後有種「相逢恨晚」但幸虧還是遇見的慶幸。Dream Pop做出厚度和底蘊，聲響上層次豐富，尤其時間要倒回四年前，以當時而言其實不得了。
沒有公司全部靠自己，這張EP是靠著他多年來打工的積蓄在澳洲和馬來西亞完成的。
「EP我就是靠著打工賺錢完成的，那時我很幸運，澳洲的室友有錄音室很多器材，然後那時的租金我跟他share，他也是我的製作人。資金，就是全靠當時不斷地洗碗，不斷地洗碗，不斷地洗碗。我當時還有做其他工作，例如搭建籬笆啊，還有幫眼科醫生送貨取貨，去深山拿豬的眼珠啊。很多很奇怪的工作，就為了賺取收入，應付那裡的租金，畢竟那裡的生活消費高，我就很省。
我也很幸運，有馬來西亞的好友以很低的價格幫我做mixing，然後請到一個很厲害的美國製作人幫我做mastering。」
好的作品但非常非常低調，發行後的一年多從未聽過有人提起這個人才的名字，直到去了音樂節才挖到寶。為何會那麼低調啊？
「那時候，我有很多想法關於要怎麼去宣傳，可是時間一久，然後沒有去執行，就冷卻了，什麼都沒做。很多人說我低調，但我覺得是藉口啦，我在企宣這方面就是真的不行。到了這張我也是有類似問題，我會對自己沒有自信，所以這時就需要有經紀人來幫忙。」
#我當過房屋經紀
在澳洲時期的日子很不容易，也促成他後來回去馬來西亞的契機。
「我一直在澳洲找audio post的工作可是找不到。我覺得。。。我的圈子很小，我當時在那邊的生活就是白天在服務業，晚上就弄自己的作品。直到一個地步，我就開始會氣自己，我當時的工作大部分的時候都是要洗碗，我就會問自己為什麼要一直洗碗，所以就決定回馬來西亞。
回到馬來西亞情況的確有一些改善，我去了很多個面試，我當時希望做幕後，做audio post的工作，可是因為我缺乏經驗，然後又是diploma，所以他們offer我的都是問說要不要先做三個月的probation再看看如何。三個月後就看公司有沒有人離開，有的話你就可以頂上這個位子，沒有的話就再看怎麼辦。
我當時會覺得沒有安全感，畢竟一直在耗積蓄，最後我就跑去做房地產。蠻好玩的啊。8個月我成功賣了一間。前面幾個月就是一個個客戶cold call打電話。」
那又是如何從agent走回「正路」？
「後來是Aki私訊我，問我是不是還有在做音樂，我就跟她說之前有在做EP，就這樣聯繫上了公司（巨木）。
其實之前不算認識Aki，但有看過彼此的表演，是在2012年的時候。那時我才20，21歲吧。」
可，生命總有它的安排吧。有了在澳洲的日子才能產出《Hillarys》的花火，可也因為無法繼續留在澳洲而回到馬來西亞後，得以在各種因緣際會下有了自己的第一張個人專輯，被更多人看見。
#我很Banana
聽Ryota的創作還有表達方式及口音，會以為他的思考語言一定是英語，但就像很多新馬人一樣，你換個環境和接觸的群體，你的語言就會被迫跟著轉換。
「小時候我已經有在以樂團形式表演，其實高中的時候我寫了蠻多中文歌的，但我一直有個問題就是不知道怎麼跟圈子里的人聯繫上，完全不認識任何人。後來我加入一個正在找可以唱英語的主唱，我就這樣加入了。其實那時我的英語蠻爛的。
自從我去澳洲後，的確為了適應環境，英語變得比較好，所以我現在確實蠻Banana的。」
隨之就談到〈Chocolate〉這首歌，歌詞彷彿透露出兒時的不快樂，但其實那份不快樂是往後的事。
「Chocolate 算是有我的故事，就像很多人很想證明自己，我想這是生命有趣的地方。
我的童年其實過得ok，我很外向，也很正面，很活躍，讓自己時間填很滿，都在跟朋友玩在一起，還有踢球啊，參加很多競賽。我那時沒有感覺到單親家庭這件事對我有任何影響。
是到我大學畢業後，我才開始感到徬徨，開始意識到生命缺乏一個健康的家庭環境還有父親角色的缺席，尤其是剛踏入社會的時候，那時有很多灰暗的情緒想法出現。到了澳洲後，情況就越來越糟。那時我在一家巧克力店上班，我的英文不好，一些顧客很無禮，我就開始有想要去證明自己的念頭，也有了那些歌詞：你開心就好了，開心就好了，buy him a 巧克力，feed him a 巧克力，before he cry。」
#我了解音樂競賽節目無關音樂而已
2018年，Ryota曾經和同公司的電音製作人Chris M. Yong 參加中國大陸的選秀節目《即刻電音》，台下的導師是尚雯婕、張藝興和大張偉。
當時的表演獲得不少同圈參賽的認可，明明是晉級worthy的表現可是卻沒有如願。這個過程也算是另一個讓Ryota更能感受演藝圈的現實面。
問他當時決定去參賽前心理想的是什麼，他就笑著說：「抱著一定要紅啊，哈哈哈！」
笑完後，就開始說起整個緣由：「沒有啦。那時其實抱著想要知道中國大陸那裡的發展情況如何，這幾年那裡的發展很蓬勃，我那時去的時候，也想知道那裡的聽眾群是什麼模樣，再加上我所屬的公司，其實母公司也是中國大陸的。
那是個很好的機會，但說實話，那時的我其實還沒有那麼熱衷於電音，I’m not a fan, 然後公司有很會做電音的producer, 可是節目也需要一個主唱。公司就問我要不要去看看，我就去了。
現在回頭看，那時很可惜。那次的表演很不錯，很多人蠻喜歡的，也認識很多那裡的製作人。其實很遺憾，因為張藝興reject了我們，可是其他評審如尚雯婕和大張偉都跳出來說，希望他留住我們。
可能我們的故事不夠精彩還是什麼的，最後的節目也沒有機會看到多少我們的表演，蠻可惜的。不過，做節目就是這樣，需要娛樂性元素，不是完完全全以音樂為主。」
第一次選秀沒能晉級，Ryota坦言的確會有挫折感，會有點想要就放棄的念頭，不過他當然沒有。
「那時為了節目做的那首《身份不明》，我們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做了20多個版本。
我回來後，我看到了可能性，這個（電音）很可能就是下來的趨勢。其實當時我已經有十多二十首其他的demo，可是是比較ambient，比較dream pop的東西，像我EP的東西，我寫好了，但沒有拿出來。我覺得如果還是做回這些東西，那可能對我幫助不大，所以我決定嘗試EDM、嘻哈和R&B。」
#我的第一張專輯其實不能反映我的音樂個性
於是，第一張完整專輯跟《Hillarys》完全不像，有過半的確就是上述風格，搭配在dream pop和民謠之間遊走的曲風。
「第一張專輯，說實話，不能算是反映我的music character, 比較多是我嘗試不同的genre, nothing very solid yet, like this genre is me.
我不是那種Yo! I am doing hip hop的那種人，I’m more of a nerd guy doing cool music, 要推出去的時候，是有一些難題，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做音樂但形象的部分，還是有點分離的，但成品還是不錯的。」
這點確實很實在。在Freshmusic團隊內部決定入圍名單時，關於music character部分的問題是真的被提出的，以致在決定年度十大專輯20強名單時，曾處於危險地帶差點沒入。好在他個人特質足夠強烈去彌補這一塊。
專輯的音樂性或許不能反映他的music character，但詞方面是串起整個專輯的核心，將Ryota的各種面向都誠實呈現。
「這張專輯是 what everyone is struggling with, 我想給人希望，我也是個loser, 很多歌都是在講我不知道我是誰，處在一種困境的狀態，像Anybody Home是我對社交媒體世界的不滿，Loser’s Party 則是it’s ok to have party for losers, UFO是我對身份認同的迷失，就像我在日本出生馬來西亞長大，然後又去澳洲又回來馬來西亞，我的根究竟在哪裡。
我覺得整個專輯就是在說 it’s ok to be a loser, even though i am a loser i still can do a good album, 希望可以啓發他人，不要被外界的聲音去干擾你做你想要做好的事情。」
#我的Plan B計畫
新馬市場相對小很多，如果在國內沒有做出很好的成績，或是開拓海外市場，要全職做音樂非常克難。當然，這個論點其實放在任何地方如是，只是市場越小，能支撐理想的時間就越短。
在馬來西亞能跑的行程都差不多跑完了，Ryota就說道真的很希望可以到台灣去，參與音樂祭，擴大接觸面。
「目前在馬來西亞能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
疫情影響，演出等等都無法進行，讓馬來西亞的音樂人面對更艱鉅的挑戰。
「作為音樂人你也要有Plan B，你可以有才華，但我會需要多一些安全感，我會要有後備方案。現在我有在鑽研其他方面的，跟音樂完全無關的，比較傾向金融投資方面的。」
我就問他是Crypto嗎？
「我覺得虛擬貨幣，缺乏可以依據的東西來參考，感覺更多的是一種hype. 傳統的stock trading投資裡面，我至少有財務報表，有CEO的love letter，是我看得到摸得到的。」
#我不敢看FMA揭獎
Ryota這三年陸續有單曲和專輯釋出，第12屆Freshmusic Awards（簡稱FMA）和第13屆都有作品入圍年度十大單曲的20強，不過都失之交臂。第14屆帶著首張專輯入圍最佳男演唱人、最佳新人和年度十大專輯。
後來看新聞稿提到說Ryota揭獎那天不敢看，於是問他那時是大概什麼樣的心情。
「那一天，一整天，我都一直在看時間。
心情一直都很興奮很期待，因為是我人生第一次入圍了三個大獎！
其實不敢看的原因除了緊張以外，也是因為上兩屆我都有看現場直播，結果都沒得獎。
所以今年我想等經紀人的信息，讓自己輕鬆一點。的確這個方式比較好！ 因為經紀人都用很淡定的方式，用一兩句的信息來告訴我成績。」
前兩個揭曉的是男演唱人和新人，得知沒得後，或許心情上也調適了，就接著看其他獎的揭曉，包括壓在最後的年度十大專輯，結果就看到自己的專輯被肯定了。
「很開心！因為一張專輯要被肯定，是做專輯最難最難達到的目標。也非常感動，當我回想起最初開始製作這張專輯的過程，讓我感覺到滿足感。我也要在這裡再次的感謝所有參與過這張專輯的朋友們，我很開心因為大家的努力都有被看到和肯定了。
感觸應該是，感恩和知足吧。因爲這個疫情期間，影響了我很多。自從專輯發行後，沒有辦法做現場演出讓我感到有點失落。也開始懷疑自己在音樂上的定義。所以真的要感謝 Freshmusic 和 評審們的肯定，讓我恢復信心，期待將來的驚喜。」
後記：做完訪問後才知道在Hillarys的EP之前，Ryota已經開始在累積作品，結果就在Youtube找到他7年前的作品《Thank You and Take Care》，在ambient、folk和post rock之間極為動人。（也是這篇訪問放的第一個Youtube link）
於是又補聽其他Ryota更早期的作品，內心更加篤定一件事：Ryota必須做音樂，不能讓這個人才被埋沒。一個那麼有sense又具備那麼多能力的人，難得一見。Ryota是自信也自卑的。我想背後原因很多，可無論如何，請相信我們，他很值得被看見聽見。
我一直相信Freshmusic看人是準的，就看看我們過去多年來FMA的入圍與得獎名單，魏如萱也好，還有從第一張專輯起每一張都入圍FMA的孫盛希，and many more. 不信我們，那也要信你的耳朵，只要你開始按play.
Ryota的10年養成記歌單：